《临渊》
"江临"二字是祖父蘸着陈墨写下的。那年他刚满周岁,檀木案上铺着洒金宣纸,狼毫笔尖悬而未落,砚台里浮着几片早凋的玉兰。
"临者,居高而俯也。"祖父将镇纸压住宣纸四角,"但望你记得,俯仰之间要有分寸。"笔锋落下时,窗外骤雨初歇,檐角坠下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出"渊"字的形状。
二十三年后,我站在金融大厦顶层的落地窗前,西装口袋里还揣着那张泛黄的洒金纸。霓虹在脚下流淌成蜿蜒的光河,交易大厅的曲线屏闪烁着数字瀑布。这个月第三次做空失败,液晶屏上的K线像极了当年宣纸上晕开的墨迹。
手机在掌心震动,是疗养院的视频请求。祖父躺在白床单上,床头柜的汝窑茶盏还冒着热气。"小临,"他说话时总爱摩挲拇指上的翡翠扳指,"听说你收购了城西老茶厂?"
我望着玻璃幕墙倒影里自己的领带,深蓝条纹在霓虹里泛着冷光。那间民国茶厂有七十二扇雕花木窗,上个月推土机开进去时,朽木断裂的声音像极了祖父书案上的镇纸落地。
"茶厂后院的古井,"视频里的老人忽然直起身,输液管在苍老的手背上绷出青筋,"井栏刻着《赤壁赋》的残句。"他咳嗽着摸出个锦囊,抖落出半枚生锈的钥匙,"去把东墙第三块砖翻开。"
暴雨夜的古井泛着苔藓气息,青砖缝隙里藏着个锡盒。油纸包裹的信笺上,祖父的字迹力透纸背:"江者容万物,临渊莫忘慎。九年前做空隆盛的教训,你可还记得?"泛黄的剪报飘落,2008年金融危机的新闻边上,批注着东坡先生的"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。"
手机在井台边震动,助理传来急件:做空目标的财报有重大漏洞。雨滴砸在井水里的声音,突然像极了老宅的檐漏。祖父常说墨分五色,此刻满城的霓虹倒映在雨洼中,竟也晕染出深浅不同的灰度。
天际泛白时,我站在交易所门前,西装口袋里的锦囊压着撤回指令的签字笔。晨雾中的金融街像幅未干的水墨,玻璃幕墙流淌着初醒的天光。祖父的狼毫笔曾教我"临"字要逆锋起笔,如今才懂那力道藏着的,是留白处万千气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