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荒名》
每一粒坠落的星辰都曾被冠以姓名。历史早已忘却了殷墟甲骨文间那个刻下"妲己"的贞人,却让一个原本属于占卜时辰的名字,永远囚禁在狐狸精的诅咒里。宿命的恶意在命名时已暗中滋长,赐名者蘸着朱砂写下第一个笔画时,早已在墨迹里兑入泪水与叹息。
汴京皇城根的垂杨柳,曾有个被口耳相传的乳名叫做"拂云",金兵破城时流民们争相折枝逃难,从此汴河两岸的垂柳尽数改名唤作"苦条"。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美丽称谓背后,总蜷缩着某个战栗的真相,如同覆满青苔的残碑上,犹能摸到铭文断裂时溅出的残痕。江南桥畔的相思树至今被人唤作"血娘子",只因六百年前投水殉情的少女,将胭脂盒与婚书都锁进了年轮里。
在北平的胡同深处,守门人总会避讳某些院落的旧称。贴着褪色春联的广亮大门若曾被唤作"如意居",反而成了衰败的最狠的几户。老人们说名字里藏着反向的谶纬,正如《石头记》中那些过早离场的女儿:带玉的注定破碎,名中含金的却早早焚毁。如今弄堂里出生的孩子仍保留着贱名传统,怕的是过分精贵的称谓镇不住摇摇欲坠的命数。
更漏声中,檐角铁马摇落满地锈蚀的旧名。那些被泪水反复冲刷的称谓逐渐坍缩成黑色幽默:叫做长安的城不再长居久安,唤作永定的门频遭兵燹。当苏州河上漂浮着"丽春院"的鎏金匾额,秦淮画舫里沉睡着"太平里"的青石界碑,我们才惊觉所有华美的命名,不过是时代巨轮碾过时落下的细小齑粉。名字承载的哪里是祝福,分明是预言失效后的无尽荒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