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光阴》
窗前的沙漏低吟着。细砂在阳光里坠落时,映出许多透明的碎片。有的像十五岁清晨背不出诗的惶急,有的像二十八岁车站转角的风衣,有的像上个月才被雨水冲淡的墨迹。光阴向来是碎屑组成的潮汐,我们总在某个余晖漫溢的黄昏才恍然,浪头早已退至天边。
最隐秘的私藏总是最沉。记得老家梧桐树上用铅笔刀刻着的身高线,十九道裂痕比树皮更斑驳,每道都藏着当时急于长高的心跳。可三十年后再回去,刀痕早被新枝淹没,只剩下被蝉鸣刺穿的寂静,提醒我曾那样鲜活地丈量过光阴的骨节。博物馆抽屉里的铜钱锈迹能保存千年,但掌纹里蒸发的汗珠、单车后座消失的温度,这些流动的光阴只能凝固成记忆的盐晶。
某个细雨微凉的春夜,抽屉底层的老照片突然散落一地。某张背面写着潦草的1987,某张边角残留着冰棒糖纸的黏腻。这些碎片忽然都在空气中旋舞,恍若星辰的碎屑重新拼合银河。我们畏惧的或许不是光阴流逝,而是尘埃般漂浮着的自己。其实只要轻轻吹口气,每粒微尘都折射着太阳。
撕开那封十二年前未寄出的信时,窗外的栀子花正在怒放。泛黄的信纸里还夹着十七岁的银杏叶,叶脉间能摸到某个晚自习的星光。但此刻阳台上飘来的花香分明在说,被折叠的光阴始终带有温度,未拆封的明天永远闪烁微光。原来沙漏倒转时,细砂依然能折射出彩虹的裂痕。
暮色漫过桌角时,沙漏里的银河刚好完成一次轮回。细砂还在流淌,但这次坠落的光点中,有未拆封的书信在等待飞行,有钢琴盖下未写完的牧歌,有明晨露水里即将诞生的蝴蝶。我们原不必追赶潮汐,因为每个瞬间都在掌心永恒流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