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舟
暮色里的小舟,总在浪尖上写着归字。船夫用木桨切开江水,波纹如墨在斜阳里晕染,远处的白鹭掠过水面,翅尖蘸湿了晚霞,将天地织成一袭暖黄的袍。残阳被揉碎在波心时,归舟便有了温度。
渔人的船总是拴着两种命运。晨光熹微时,他们摇橹离岸,在雾霭茫茫中把孤独投进江水,任凭鱼篓里晃动着银色的碎浪。舟楫划开千万重波纹,每道水痕都在诉说对岸的眷恋。待明月东升,江心便缀满星星点点的渔火,恰似人间在夜幕上戳出的针孔,漏下温存的月光。归去的号子总比出发时更悠长,因为船头总载着沉甸甸的期待与牵挂。
李清照曾写"闻说双溪春尚好,也拟泛轻舟",她的乌篷船载着对故国的最后念想。可千年后,富春江上的木船仍如年轮的切片,在绿水青山间切割出岁月的密码。张继的客船夜泊枫桥,寒山寺钟声早已消散,但今人凭栏远眺,依旧能听见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晚唐。桨橹摇碎过太多朝代,却从未摇碎游子对港湾的渴慕。
柳宗元独钓寒江时,他的钓竿丈量着孤寂的深度;陶渊明采菊东篱下,却总在黄昏看见归舟的倒影。文人墨客总爱在舷边晾晒心事,让江水濯洗漂泊的灵魂。当蓑衣滴落最后的水珠,油灯映亮家门的轮廓,那些在浪涛里翻涌的离愁,终化作灶台上袅袅的炊烟。
渡口总站着等船的人。有人背着行囊要渡向远方,有人揣着思念等待归帆。江水不舍昼夜,渡船日复一日在两岸织着看不见的线。直到某天细雨迷蒙,某个游子猛然发现,青石阶上等待的身影早已白发苍苍。此时方知,人生终归是一场摆渡,所有远行不过是为了最终与温暖相遇。